但不知为何，她总觉得瞿君那番话，有点不太正常。究竟不正常在哪里，她一时又理不清。跟恒远集团大楼的前台出示证件之后，她很快在接待室里，等来了她相见的人。来人是名器宇轩昂的男子，看上去四十来岁的样子，阿玛尼西装恰到好处地贴合着颀长的身材。何慧辰先跟男人打了招呼：“您好，张经理。想找您打听点有关瞿昊的事情。”张经理名叫张宁杰，是恒远集团的一个中层，跟瞿昊处于平级的位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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何慧辰到达恒远集团总部大楼前时，意外遇到瞿昊的弟弟，瞿君。
瞿君背着一个银灰色的大双肩包，刚走到一辆灰色特斯拉跟前，正在拉开驾驶位的车门。
以何慧辰的眼光看，那应该是一辆全新的车。
何慧辰盯着瞿君看时，瞿君正好抬头，同时发现了她。瞿君愣了一阵，挥手打招呼：“何警官？这么巧？”
何慧辰穿着便装，瞿君竟然一眼就认出了她。看来瞿君对她的印象挺深刻的。
何慧辰走过去，问：“是啊，这么巧。在忙什么？”
瞿君拍拍双肩包，说：“刚参加完学校的话剧彩排，又去买了写东西，过两天跟父母去扫趟墓。”
说到扫墓话题时，他的脸色一黯，明显又被家人死亡所带来的阴郁情感笼罩。他发出长长一声叹息，说：“爸爸也不知道怎么搞的，赶在这节骨眼儿上去给别人扫墓。”
何慧辰吃了一惊：“不是给你哥哥扫墓？”
瞿君一说扫墓，何慧辰就感觉有点奇怪。瞿昊的遗体，警方是几天前刚归还给其家人的。按说这么短的时间，刚够筹备一场葬礼，又哪来扫墓事项。
瞿君摇头：“不是给哥哥。哥哥的葬礼还没办哩。我妈伤心过度，住院了，我最近天天在医院照顾。”
何慧辰忍不住追问：“给谁扫墓？”
瞿君说：“我爸以前在 W 市工作时的老同事，我喊杜叔叔。他跟我们家关系特别好。杜叔叔几年前去世了，我爸在他每年的祭日都去扫墓。”
何慧辰脱口而出：“W 市？你们家以前是 W 市的？”
瞿君点头：“是啊。一直到我哥上大学时，我们家还在 W 市。后来是我爸工作调动，我们才搬到这边来。”
W 市，就是何慧辰家乡的省会城市。瞿君这时候一说，何慧辰才发现，他们一家以前竟然和她生活在同一个省。
何慧辰点点头，打算关照瞿君一句，有任何关于他哥哥的信息，都别忘告诉警方，但瞿君又说：“这个杜叔叔，其实以前跟我哥的关系最好，还一直鼓励我哥去学医。甚至还开玩笑，要招我哥去当他的女婿。唉，现在，杜叔叔走了，佳佳姐失踪了，连我哥也......”
他说着，神色黯淡下来。
何慧辰下意识地问：“佳佳姐？”
瞿君说：“哦，佳佳姐，就是杜叔叔的独生女儿。以前大人们都开玩笑，说要给她和我哥订娃娃亲。不过她后来失踪了。杜叔叔可能也是经受不住这个打击，身体就坏了。唉。”
何慧辰也只能在心里叹息。这世上每天都在发生不幸的事，她做刑警这么多年，见过的也不在少数。与瞿君分别之后，一想到瞿君描述的那番凄凉的场景，她的心情也变得有点沉重了。
但不知为何，她总觉得瞿君那番话，有点不太正常。究竟不正常在哪里，她一时又理不清。
跟恒远集团大楼的前台出示证件之后，她很快在接待室里，等来了她相见的人。
来人是名器宇轩昂的男子，看上去四十来岁的样子，阿玛尼西装恰到好处地贴合着颀长的身材。
何慧辰先跟男人打了招呼：“您好，张经理。想找您打听点有关瞿昊的事情。”
张经理名叫张宁杰，是恒远集团的一个中层，跟瞿昊处于平级的位置。
张宁杰明显对警方一而再的询问感到不满，但还是尽力表现出有修养的样子，说：“警察同志，上次有位姓陈的男警过来，已经找我询问过情况了。我知道的都说了。”
“这个也说了吗？”何慧辰微笑着，将手机递到张宁杰面前。
张宁杰一看手机中的内容，脸色就变了，但他很快又反驳道：“警察同志，您这不能说明什么。职场就是这样，竞争激烈，有时候双方的矛盾无法调和，就......”
何慧辰问：“就打起来了，对吗？”
手机里确实是何慧辰最新查到的监控视频。这个叫张宁杰的人，在瞿昊出事前一个月，在公司的安全楼道里跟瞿昊爆发了一场“个人冲突”。从视频中看，两人的出手都毫不客气，尤其是张宁杰，揪着瞿昊的头往栏杆上撞了两三次。甚至有一次还抓着瞿昊的衣领，将瞿昊的上半身推出栏杆，恨不得将其直接从栏杆外扔下去。
何慧辰饶有兴致得说：“当初陈警官访问您时，您可是说瞿昊平时待人宽容友善，跟您的关系很好啊。”
张宁杰一扯领带，也顾不得风度了，忿忿地骂了一句“操”，往何慧辰对面一坐，大声说：“对，对。我就是跟他不对付。这人无耻得很。唉，算了算了，死者为大，我不说他什么了。您就说吧，想问什么。不过话说清楚，他的死与我无关。我当时肯定是不在场的。”
何慧辰说：“没说他的死跟您有关。我只是想知道，您怎么能跟瞿昊结这么大梁子。”
张宁杰脸上的愤怒之色仍在：“还能为什么？这人就是典型的白眼狼。当初是我赏识他，提拔他。他呢，做上来之后就开始背后搞我。要不是他，老子去年就升任了！”
何慧辰说：“具体说说。”
张宁杰却挥挥手，摇头道：“算了，这个太复杂。我就长话短说吧，这人为了往上爬，真的是不折手段。明明海华公司的事情是我花了不少心思打听来的，结果被他撬走了，去老总那里邀了功。操！对，就是因为这件事，我才跟他在楼梯里干起来。”
何慧辰一惊，问：“海华？”
张宁杰犹豫了一下，但很快做了决定：“算了，反正我也打算离职了。并且您这是警方询问，我作为公民，有义务积极配合警方破案。这不算泄露公司机密，对吧，警察同志？”
何慧辰说哦：“当然不算。这确实是公民应尽的义务。您请说。”
于是，张宁杰就缓缓道出了实情。
原来恒远集团和海华公司从去年年底开始，就在竞标医药龙头企业“GAO”的一项新药研发和全球销售代理工程。这件事事关恒远未来几年的发展，高层都予以高度重视。商战一到激烈的程度，“兵不厌诈”的戏码就会上演，这几乎成了一条商圈铁律。而这次的戏码无疑落在张宁杰身上。张宁杰的一个表哥正好在“GAO”的分支机构任职，有一次喝醉之后，跟张宁杰断断续续透露了一点，说是“GAO”的某个副总裁，跟海华那边的高层有点不清不楚的来往，财务账面上肯定有问题。张宁杰立马抓住“行贿”这条线索，开始顺藤摸瓜地追查。最后，倒真让他查到一点端倪。
何慧辰问：“然后呢？”
张宁杰冷笑道：“哪还有然后。然后也不知道瞿昊那孙子是怎么得知消息的，提前去老总那里领了赏。公司聚会时，老总喝多了，还拍着那孙子的肩膀说，小瞿啊，这件事你要办好，外展部总经理的位置就是你的。我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。”
何慧辰问：“这是什么时候的事？”
张宁杰说：“就今年七月份。”
何慧辰内心震撼。她其实早就怀疑瞿昊和徐晓柠在一起的真实动机了。如果瞿父说的是真的，那么瞿昊喜欢的人应该是潇尧。既然如此，又怎么会跟徐晓柠勾搭在一起。根据瞿昊那些熟人对他的描述，他并不是一个放浪形骸的人，在男女私生活方面也比较谨慎。
现在看来，徐晓柠作为海华的出纳，职位虽然不高，但也有机会接触一些关键事物，比如，海华高层贿赂“GAO”的财务证据。并且，鉴于徐晓柠的职位特征，她本身就可以作为海华行贿的关键证据。这大概才是瞿昊接触她的真实目的吧。
也难怪瞿昊的亲弟弟评价他，唯一“略显激进”的地方，就是对待工作晋升。
何慧辰沉思期间，张宁杰却主动开口了：“警察同志，根据我的猜测，您应该去查查海华这家公司。”
何慧辰问：“嗯？这家公司有什么猫腻？”
张宁杰耸肩摇头：“具体猫腻不知道，但大家都是一个圈子里的嘛，有一些关于他们的传言。据说这家公司是‘洗’出来的，前身不清不楚的，大概率手头是不干净的。您想，瞿昊既然这么大胆，敢去查他们的财务问题，那保不准被哪个头目盯上了，直接让他消失了。您说对吧？唉，现实版人为财死啊！”
何慧辰想了一阵，由衷地点头，起身主动跟张宁杰握手：“非常感谢您的配合，张先生。您今天提供的消息，对警方非常有用。”
……
何慧辰在接下去的几天，花了些心思，查了海华生物科技公司的系统架构情况，及其目前的领导班子构成。
这家成立于上世纪末的公司，其发展历程几乎踩中了时代的每一个风口，在二十多年间乘风破浪，曾一度稳坐业内翘楚的交椅，只是这几年开始表现出后劲不足。令何慧辰没想到的是，这家公司竟然有 70%的股权在另一家叫做 Infinite 的公司手中。而 Infinite 公司注册于开曼群岛，典型的避税天堂，并且不要求公司提供真实股东和受益人信息，相关文件留存于中介公司，外人无法查询。
何慧辰查询了海华目前活跃于公众的几个股东，以及负责公司运营的几个主要高层。这些人都有干净利落的家庭背景和教育履历，看不出什么异常。倒是她亲自走访海华总部，出示了调查证件之后，从海华的内网上查到的几篇报道，令她颇觉意外。
那几篇报道的具体内容并没有异常，但拍摄的照片中，有一个领导班子的成员却引起了她的注意。
何慧辰还在警校念书时，有一门案例分析课，要求学生自行搜集既往实际案例进行梳理和总结。何慧辰当时选的案例，是 1987 年发生在斛省实元市的一起扫黑案。之所以选那桩案件，是因为斛省就在她老家的隔壁，因此那桩案件在她老家境内也掀起过波澜。直到何慧辰上小学时，还时不时听人说当年的扫黑暗有多触目惊心。何慧辰为了做好案例分析，还特地走访了实元市公安局，查询当年案件的来龙去脉。
那桩案件的主犯名叫覃浩勇，在 80 年代是当之无愧的实元市一霸，其名下拥有数十家大型商场、酒店、足浴店、KTV 等产业，棋牌室、饭店、私人物流等小型产业更是数不胜数，黑白两道都被他把控得死死的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，十年间在实元市欺行霸市、为虎作伥。覃浩勇倒台时，牵扯出的大小官员都有十几个，生意场和道儿上人物就更多了。在那一众人中，有一个名叫王强的，因为敲诈勒索、故意伤人、非法集资等罪名被逮捕。何慧辰之所以对这个“王强”有印象，纯是因为王强的长相比较独特。在公安机关拍下的罪犯照片中，王强的大小眼极其明显，右边脸上还有一大块褐色胎记。
这就是海华内网上那几篇报道让何慧辰感到意外的原因。在公司拍摄的照片中，有一张人脸，与何慧辰印象中的“王强”太像了。虽然这两人的年龄相差了几十岁，一个是青壮年，一个是老年，但何慧辰仍旧能大致判断，这两人是同一个人。
何慧辰找人事部门打听，被告知那个人叫许之宏，于 2005 年入职海华，现任海华海外拓展部总经理。何慧辰很快查到许之宏的个人身份信息，果然是由王强改名。王强在 2003 年底出狱，2005 年初就入职了海华，并且初始职位就是销售部副总经理。可想而知，这个人跟海华的掌权人之间，是有不浅的交情的。
海华的掌权人，竟然能和一个在三十几年前的扫黑案中犯有重罪、被判刑十几年的人，有不浅的交情。想到这一层，何慧辰脑子里跳出一个大胆的猜测，将她自己都吓了一跳。难道海华公司，或者其背后那家注册在开曼群岛的神秘的 Infinite 公司，还跟三十几年前的扫黑案有关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