何慧辰暗暗梳理着一切头绪，慢慢走向男孩，蹲下，握住男孩的手，温和地问：“小宝，‘公主’在哪里？”男孩拉着她的手走到楼梯间，先是指着晦暗的往下延伸的楼道，接着小手一路上移，直到指向802室的房门。何慧辰点头了然。她从手机里翻出潇尧的照片，举在男孩眼前，问：“小宝，‘公主’是不是长这个样子？”男孩仍旧指着802的大门，说：“公主！”何慧辰问：“看看阿姨这里！公主是长这个样子吗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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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何慧辰忙着调查海华生物科技公司时，陈璟和也没闲着。作为一名初出大学不久的青年警察，他的特点就是灵活机智、不拘于行。他负责在各大社交平台上维护的公安局账号，通过紧随潮流的剧情、玩梗、漫画等形式，已经积累了大量粉丝。前段时间他经过上级同意之后，在账号内发布了有奖寻迹活动，希望广大网友提供瞿昊生前的行踪。
最终，一位名叫“一页书”的网友，给出了最具价值的信息——在 11 月 12 号，他看到一个很像瞿昊的人，在城北“瑞兰城”住宅区附近的商店买东西，身边还跟着个卷头发的女孩。
“瑞兰城”这个名字撞入何慧辰脑中时，她激动得恨不得拍自己的脑袋，一个劲儿地自言自语，“对啊，我怎么早没想到呢”。
她很早就推测到，瞿昊死前应该是居住在某个管理不太严谨、地域比较偏僻的住处。可能是某个不太正规的小宾馆，或者某个郊区宅基地。现在看来，“瑞兰城”似乎更符合她的设想。瑞兰城是 2011 年本市开发的一个楼盘，后来开发商因为债务问题跑路，楼盘就烂尾了。之后经历了几次转手，但终究没有起死回生。如今那一带仍旧是一片狼藉，而当初买房的那批人，在拿到一部分补偿款项之后，也只能自认倒霉。
何慧辰只是没想到，瞿昊竟然也在瑞兰城买房了。当然，也可能不是瞿昊买的，而是他的某个熟人买了之后，借给他用的。
何慧辰和陈璟和到达瑞兰城，从网友提供的那家小超市里调取监控，果然与网友提供的线索一致，在 11 月 12 号下午四点多，瞿昊与徐晓柠一同出现在小超市，购买了一些生活用品。
瑞兰城目前基本没有任何物业建设，小区的大门是破损的，道路还是碎石路，周围杂草丛生，电梯也没通。唯一像样的一点，就是给住户通了水电。这大概还是业主们维权多次的结果。瑞兰城里统共 30 栋楼，目前却只有寥寥几十家入住。这些人中，还有很大一部分是附近的务工人员租住于此。
何慧辰联系瑞兰城目前的承包商，要到了购房者的名单。在十几页的名单中，何慧辰并没有发现瞿昊的名字。她找来找去，蓦地，一个叫做“杜泽生”的人名撞入她的视野。
也就是在那一瞬，一些本已模糊的记忆如流霰般从脑海中掠过。遥远的市高中，失踪的少女，绝望的父母，铺天盖地的寻人启事......何慧辰愣在了原地。
陈璟和连喊了她三声，何慧辰才回过神。紧接着，她就给瞿君打了电话。
她直截了当地问：“瞿君，你上次跟我说的那个‘杜叔叔’，是不是名叫杜泽生？”
瞿君在电话那头颇觉意外：“对对，杜叔叔的原名就叫杜泽生。何警官，您是怎么知道的？”
何慧辰却不回答，又问：“这位杜叔叔，还在瑞兰城买过房子？”
瞿君说：“对，买过。他原本想买一套，等退休了过来养老的。谁知道房子烂尾了。杜叔叔的运气真的不好。”
......
何慧辰通完电话，也在心里替那位叫“杜泽生”的医生唏嘘了一番。正在上高中的女儿失踪了，妻离子散，自己买来养老的房子又烂了尾。世上还有比这更惨的人生吗。
何慧辰与陈璟和两人找到杜泽生购置的 15 号楼 802 室，打开房门，尚未装修的两居室内被打扫得很干净，客厅里布置着一张沙发，一套餐桌椅，厨房灶台上搁置着几桶桶装泡面和牛肉罐头，主卧里还摆放着一张席梦思床，床上散落两件女性衣物。除此之外，房子里就再没有别的陈设了。
到目前为止，基本可以敲定，瞿昊被害之前的一段时间，就是带着徐晓柠居住在这里。结合有关海华地产公司的信息，何慧辰推断，应该是瞿昊得知海华在“GAO”项目中存在贿赂行为之后，鼓动徐晓柠从海华偷走了相关财务证据。为了避免遭到海华的报复，两人先藏身于此，直等时机成熟，再将一切证据公之于众，帮助恒远集团在这场商业竞争中一举获胜。
那么，事实真如恒远集团的张宁杰所说的那样，是海华的人追杀了瞿昊？
技术侦查科赶来做现场勘验时，住在 802 室对面的人家也刚好回来。是一对中年夫妇，带着一个六七岁大的男孩子。听他们的陈述，他们并非业主，只是因为在两公里外的菜市场摆摊，而这里的房租比较便宜，所以一直租住在这里。
女主人说话期间，男孩子一直在“啊呜啊呜”地说着话，也没人听得出他究竟在说什么。何慧辰稍微打量一下男孩子，只见其眉眼和面部表情都有点怪异，大概率不是正常孩子。
何慧辰急忙掏出瞿昊和徐晓柠的照片递给那对夫妻，女主人一眼就认出来了，急忙点头肯定：“对，对，就是他们。我在楼梯口遇到过他们几次。有一次小宝的皮球掉地上，还是那个姑娘捡起来递过来的。那姑娘倒是挺客气的，每次都跟我打招呼，但那小伙子吧就严肃很多，不仅不说话，还总拉着姑娘赶紧离开，好像生怕她跟人多说话似的。”
何慧辰默默点头。她当然能理解瞿昊为什么总是保持警惕。
何慧辰问：“有关他们的行踪，您知道多少？比如哪一天去了哪里。任何相关信息都行。”
女主人想了一会儿，说：“他们好像搭过阿峰的车。哦，阿峰就是这附近开小黑车的。”
何慧辰立刻警觉起来，说：“您详细说说。”
女主人说：“那天下午，我身体不太舒服，回来得就早一点。我从西边小门外那条小路回来的。在岔路口，就看到两人在跟阿峰说着话，后来那个姑娘就上了阿峰的车。那小伙子倒是没上去，往另一个方向走了。”
何慧辰和陈璟和对望一眼，陈璟和抑制着内心激动，问：“您还记不记得，那天是哪天？”
女主人皱着眉回忆起来：“那天半夜我胃肠炎，还跑了躺急诊。等等，让我翻微信出来看看。我手机里还有那家医院的公众号挂号记录。”
她掏出手机，翻看一阵，说：“11 月 15 号。”
她把手机递给何慧辰，肯定地说：“就是 11 月 15 号下午。大概两三点吧。你看，我是 15 号凌晨挂急诊号的嘛。”
何慧辰问：“那这天之后，您还见过那姑娘吗？”
女主人摇摇头：“没有。其实我连那小伙子也没见过了。”
何慧辰与陈璟和对 11 月 14 号这个日期还是相当敏感的。就是在这天晚上，瞿昊约见了李嵩骁。李嵩骁的一根头发还黏在了瞿昊的羊毛衫上。原来就在第二天下午，瞿昊找了车，将徐晓柠送走了。
何慧辰又问：“您对这两个人还有什么印象？比如，您有没有看到或听到过，这个 802 室里面有异常？像争吵、打闹之类的。或者，他们跟谁见面过，交谈过，或者有其他任何举动？麻烦您再仔细回忆一下，任何印象都行。”
这时候，男主人先开了口：“那男的哭过。”
“啥？”何慧辰和陈璟和还没发声，女主人先惊讶了，问丈夫：“啥时候哭过？我咋不知道？”
男主人说：“半夜里，你跟小宝睡得沉。哦，对了，我还记得那天是 11 月 17 号，当然也可能已经过了 12 点，算 18 号了。总之就是那个时间。因为 18 号就是小宝的生日嘛。我不会记错的。”
说完，他就告知了警方经过。
他说：“那天夜里我做梦醒了，睡不着，断断续续听到有人一边哭一边说话。我去阳台抽烟，就听到声音是从 802 卧室传来的。他肯定没关门，所以声音就直接飘出来了。嗨，我们这儿一梯两户，阳台又不封闭，加上整栋楼就没两户人家，所以我一听就知道是那哥们儿在哭，大概是喝酒了。因为还有酒味飘过来。他哭得稀里哗啦地说，还不断地骂，说这操蛋的世界，比狗屎都恶心，他都恶心坏了，所有人都该死......唉，男人嘛，都压力大。”
陈璟和急忙问：“他就一个人说话？没人跟他对话？”
男主人说：“应该是打电话。我听像是开了免提，从电话里传来的声音。是个女的。问了好几次，发生了什么事。但那哥们儿只顾哭，呜哩哇啦的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。”
何慧辰问：“那他有没有提到过那个女人的名字？”
男主人回忆片刻，说：“好像听到他喊，瑶瑶？也不知道是凭空喊还是干嘛。喊了两三次吧。”
陈璟和到底没控制住，也不顾警察形象了，一拍额头，喊了声“我操！”。
别说陈璟和，连何慧辰都感到头大了。
事情转来转去，仿佛又转回原点。“潇尧”这个名字竟然再次出现。
何慧辰原本以为，案情会朝着别的方向进展，她的重心应该转移到海华公司那边。
潇尧一而再地否认自己跟瞿昊的关系，总在用“一夜情”做掩饰，连何慧辰都差点相信她了。
陈璟和追问男主人：“有没有旁人来找过这家人？尤其是女人？”
男主人摇头：“这倒是没发现过。”
突然，一直沉浸式玩皮球的男孩抬起头，大声说：“公主！”
一屋子人都愣住，男孩却指着 802 的大门，又喊了一声：“公主！”
何慧辰回头看看黑洞洞的楼梯道，问女主人：“小宝在说什么？”
女主人也一脸懵：“我也不知道啊。小宝，你说什么公主？”
“哎呀，我想起来了！”男主人一拉他妻子的手肘，说：“老婆，就是小宝生日那天啊！你不记得了？他自己跑到楼梯间玩，回来就‘公主’‘公主’说了好几次。估计是在楼梯间遇到什么人了。哦，老婆，你当时忙着做菜，估计没注意。”
他转向何慧辰，解释道：“这孩子大概是在楼梯间看到谁了，就一个劲地喊‘公主’。”
何慧辰问：“您刚刚说小宝的生日是 18 号？”
男主人点头：“对，阳历 11 月 18 号。”
何慧辰内心重重一震，再看陈璟和，亦如大军压境般紧张和激动。11 月 18 号，法医判断的瞿昊出事的时间。那天深夜，装扮成徐晓柠的女子拖着巨大的行李箱，出现在抛尸地点的监控视频里。那天深夜，瞿昊的黑色大众出现在那片郊区，至今下落不明。
何慧辰暗暗梳理着一切头绪，慢慢走向男孩，蹲下，握住男孩的手，温和地问：“小宝，‘公主’在哪里？”
男孩拉着她的手走到楼梯间，先是指着晦暗的往下延伸的楼道，接着小手一路上移，直到指向 802 室的房门。
何慧辰点头了然。她从手机里翻出潇尧的照片，举在男孩眼前，问：“小宝，‘公主’是不是长这个样子？”
男孩仍旧指着 802 的大门，说：“公主！”
何慧辰问：“看看阿姨这里！公主是长这个样子吗？”
男孩瞟了一眼手机，再次将手指顺着楼梯往上划了个弧线，最后又指了指自己的右眉梢，答非所问地说：“公主！”
何慧辰有点急了，追问：“快看阿姨这里！是这个公主吗？”
男孩猛地推了她一把，躲到女主人身后。何慧辰没有防备，被推倒在地，陈璟和急忙上前扶她。她狼狈地爬起身，与陈璟和面面相觑。女主人急忙安抚儿子，又对何慧辰表示歉意：“对不起，警察同志。小宝这是害怕了。他胆子很小的！”
何慧辰只能问女主人：“小宝刚刚是什么意思呢？是肯定还是否定？”
女主人看看丈夫，夫妻两人都无奈地摇头：“我们也不清楚啊！这孩子，我们很多时候都搞不懂他的意思。唉！”
陈璟和蹲下来，和和气气地问男孩：“小宝，叔叔很好奇，‘公主’究竟长什么样子？”
男孩脆生生地说：“公主。漂亮。裙子。”
陈璟和问：“花裙子？”
男孩露出灿烂的笑容：“红裙子！”